山村年味
一條高架橋在門前凌空而過,兩頭是山,來往的車輛少,偶爾聽見極輕微的風聲。放眼望去,橋上隱約見到了車燈光,從左到右,由長變短。
夜晚,內子的老家浮下村,一個浮在山野下的村子。稀落的小樓房,或紅或白,如浸泡在黑夜中的石頭。山村,比往年更清靜。快到年底了,回家過年的人,依然少得可憐。
我漫步在鄉村大路,孩子們在追逐爆竹聲。田野一片黢黑,收割過的稻田留下稻茬,東倒西歪,點綴在青草上,如一件黃綠交錯的風衣。一年兩季水稻,此刻,土地總算緩過氣來,在寒冬下酣眠。水溝邊上那幾株香蕉樹,結滿了一串串青蕉,路燈下,幾片枯萎的蕉葉垂下來。聽不見流水聲,也聽不見蛙聲,四周黑漆漆的,小山村如一個墨碟。
突然想起白天那頭水牛,牠靜靜地在田裡吃草,偶爾站起來伸伸懶腰。這也許是牠一年中最悠閒的時光,儘管春寒料峭。不遠處是一戶人家,一個農婦操着一根棍子,忽地望前一趕,兩隻番鴨往前飛走。屋旁,一群雞正在優哉游哉地覓食,偶爾傳來一聲悠長的啼聲,在山野中迴盪。一群麻雀在屋頂上嘰嘰喳喳,時而紛飛而出,全飛到了樹冠,如同潑出去的墨滴。
回到家裡,見到一篩盤的豆腐,金燦燦的,一股豆香鑽進鼻孔,直入肺腑。那是岳母前兩天磨的豆腐。泡的豆子,約有十斤,打好之後,包在一塊白色紗布,擠出一大鍋的豆漿,然後盛到一個大缸裡,放上石膏,靜待沉澱。再等一陣,就可以在院子裡撐一張木桌,鋪一塊白紗布,將豆腐花倒進去,包扎嚴實,壓上木板,然後放一桶水上去,再壘上四塊大石頭。午後,豆腐已然成形,掀開白布,就可以用木尺子劃出方塊,再悉數地拿到篩子晾乾。走近一看,還冒着熱氣呢。
中午,釀白豆腐,到晚餐是釀炸豆腐,脆香,回味無窮。桌上擺滿了農家菜,飯前一碗雞湯,飯後一杯黃酒,在寒冷的冬天,這是再愜意不過的享受。除夕,表哥家的池塘又將水放光了。草魚、鯪魚、鯽魚在淤泥中撲騰,噼里啪啦,孩子們也紛紛赤腳下池抓魚,渾身濺滿泥巴,擋不住的歡快。表哥將魚撈上來,逐一派給親朋好友。魚湯,又是年夜飯不可少的一道美味。忽然想起好多年前,每到年關,自家池塘也是放水捕魚,岸上圍滿村民,煞是熱鬧。祖父過世之後,池塘漸至荒蕪,後來連魚也養不成。
今夜,孩子們放起了鞭炮,顧不得冷。平日在城市沒玩過,這回就任他們玩個夠吧。煙火響起,如流星般劃破夜空,然後爆炸開來。煙花,如撒開的漁網,如撐開的樹冠,如飛花,如急雨,令人看了賞心悅目。晚上,我們帶着兒子早睡,忽聞爆竹聲響,此起彼伏,越來越響,才知已是交子時刻。
冷清,是山村的底色。寒流來襲,我們裹緊棉被。年味漸濃,令人心頭一暖,於是又沉沉地睡去。明天,風雨來與不來,照例可以串門,一杯熱茶,一盤瓜子,照舊可以嘮嗑半世浮生。
思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