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的武漢
武漢大學的櫻花開了嗎?
它聽到京都的櫻花
台北的櫻花的問候嗎?
都是為故人落的雪
都是國未破
在的山河。
今年情人節,我看着院子裡早開的櫻花,突然想起武漢大學,想起武漢,遂寫了這樣一首情詩。
九年前,我特意坐一列慢車從廣州去了武漢。記得武昌在晨光中向我展開,不是我徹夜閱讀那本《武昌起義資料集》裡那個風聲鶴唳的悸動之地,而是熱氣騰騰、人民鬧哄哄過去又過來的典型省會大城,一如整個中國,一切都在挖掘、翻新,拆這、拆那。
還是武漢大學周邊的人有民國範兒,武漢的青年詩人們帶我到一家小書店,裡面賣的都是打折的學術書,一位老者坐鎮店門,聊天之下才知道他是退休的武大物理教授,但書店牆上掛的卻是陳寅恪的畫像,老教授談起哲學精神振奮,而旁邊負責收錢的小青年也對武大哲學系的老師如數家珍。老實說,他們和我在戶部巷看見的圍着小吃攤大嚼的人民仿佛屬於兩個時空。
但今天回憶起來,始終這些熱火朝天的人民是記憶中最鮮明的。我不敢相信他們會困頓於封城,翻看照片,那些容顏大都剛毅強悍,無論是公園裡練武的中年人,還是一家三口擠在一輛摩托車上呼嘯而過的打工者,無論是“國立武漢大學”殘存牌匾前的過客,還是東湖上“凌波微步”長堤上躊躇滿志的泳者……他們都符合了更遙遠的,我對遠古的楚國不屈三戶的想像。
我從香港趕到武昌,又從武昌坐高鐵趕回香港,革命不知所蹤,只有人民永存。武廣高鐵未來主義的快車迅速剪開長江以南的山光水色,我開始寫另一首詩:“就讓一切暫停好嗎?讓田有水光,讓鶴有歸巢,讓晚歸人仍能辨認那條山徑或者涉江的小船。且由那快車瘋馳,隨便它到何時何地,是否攜帶黃花崗那一縷香氣”——田有水光,鶴有歸巢,如此樸素而難得的心願啊,此刻卻是全國人的厚望。
希望不久能再回到武漢,我還去戶部巷人擠人的地方吃一碗熱乾麵。
圖/文:廖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