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到過澳門的趙叔雍

前天回到三鄉寓所，看見書架上兩本厚厚的巨著《明詞彙刊》，是故人趙叔雍遺著。他當年離港往新加坡馬來亞大學出任中文系詞學教授前，送給他的高足李炳光，炳光赴澳洲定居，再送給我。重睹遺著，不勝感慨。

抗日時期，我雖在自由區，仍常見到淪陷區刊物，知道當時《申報》社長為趙叔雍（尊嶽）。戰後，我遊上海時告訴陳定山想見趙，他搖頭說：“他正坐牢。”

後來，我到港領稿費，同學李炳光在文商專科學校學詞，趙叔雍是他的老師，夙願得償，成為朋友。春節假期，他到澳門觀光，我雖阮囊羞澀，也與佟立章陪他到福隆新街見識濠江風月。他是章臺老雀，八大胡同，春申馬路，亦曾墜鞭遺珮，花叢再顧，有不堪回首之嘆。

趙叔雍父親趙鳳昌是清末兩廣總督張之洞智囊，當時有云：“兩廣總督張之洞，一品夫人趙鳳昌。”被人劾為“劣幕”。辛亥革命，南北議和，唐紹儀和伍廷芳便在趙的大宅“惜陰堂”舉行，裕隆太后的退位書，便由他與張謇一同草擬。

叔雍小時有神童之號，長大跟況蕙風學詞，史量才入主《申報》時，頗藉趙鳳昌之力，《申報》暢銷後，提攜故人之子，叔雍被引為編輯。後來，汪精衛成立偽政府，知道他是況蕙風入室弟子，對他另眼相看，而他天生不是做官材料，附汪時詩酒風流，只完成《明詞彙刊》巨著兩大部，但對於研究詞學的人嘉惠不少。

抗戰勝利後，被判入上海提籃橋監獄三年，出獄後移居香港，起初在中華書局當編輯，之後在香港文商專科學校教詞，依然是詩酒風流。後來與太太脫輻，兒子夭折，恰巧李光耀開辦馬來亞大學時，其摯友李微塵推薦他教授詞學，從此終老是鄉。

遠適異國，昔人所悲，我深有同感，加以酒精害人，他患了黃疸病，他的老友齊如山病逝，他哭之以詩：

驗封滴滴淚痕新，雪涕天涯已古人。

著作平生戡偽體，多能一藝重斯文。

舊遊深巷投門客，細字潛聲去國身。

知更誰能倡絕學，不堪滄海幾揚塵。

真是既痛逝者，行自念也，不久，他自知不起，吩咐友人寫下絕命詩：

百魔鬬藥事何如，萬苦千辛付一茹。

夜擁重衾猶觳觫，晨看疏雨待昭蘇。

危時擲命尋常事，垂老珍生是至愚。

大好頭顱吾付汝，此中頗有未完書。

末句指的是他簽贈頭顱和寫《詞學源流》尚未完篇。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