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聲爆竹寂無聞
澳門新歲,數百年來都是“爆竹一聲除舊,桃符萬象更新”。歲末至新春,爆竹如雷,沒有爆竹聲,彷彿就不像新年。風潮時期,香港陷日,澳門岌岌可危,但除夕仍是響聲不絕。自從禁燒爆竹以後,新年就不像新年了,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談及爆竹,使我想起澳門花街一段舊事。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事。那時,澳門福隆新街雖已漸露疲態,不少新派嫖客多已捨妓寨而光顧舞廳,但是老一輩的舊式商人,仍是依賴花筵酒席為談生意的場所,因為他們認為歌壇曲榭,客人豪氣風發,不再孜孜為利,斤斤計較,生意比較容易傾妥。其時,花街有一位常客×君,他是個成功的中年殷商,此君不只長袖善舞,運籌帷幄,而且不像一般暴發戶,財大氣粗,他受過中上教育,對於詩人、畫家分外投緣,常常設宴小飲,與紅粉知己約會文人詞客,說古談今,天南地北。當時,澳門許多文友都曾作過他座上客。
他的紅粉知己是福隆新街一位琵琶仔金貴,她名雖俗但性雅,最善揚琴。金貴與這位商人惺惺相惜,二人如膠似漆,水乳交融。座上,他們常常眼神相接,大家都認為以商人的財富,納妾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我們一群豬朋狗友,趁他不在座時,偷偷細問金貴。起初,她微笑不答,搖頭把一對耳環搖晃一番。稍後,我們又詢問佳期何日?她知道無法瞞過新聞記者,最後含淚掙扎出兩句話:“我們今生無緣,我第二世才嫁他。”這是多麼傷心的話!我們都為之黯然。原來,商人太太的外家是跨越港澳的富室,他的生意有很大部分依賴外家,商人太太是醋罈子,場面上風花雪月無妨,娶青樓女子絕對不許。
天有不測風雲,商人忽然患了不治怪病,在風月場所絕跡了一段時期,不久便病逝於香港,而且還埋骨是鄉。他自知不起時,出資替金貴贖身,還在筷子基買了一片農地,建一小石屋,金貴洗淨鉛華,閉門不嫁。一個年初一,我們感念商人,相約到筷子基探望金貴,拍門良久,她才開門,已作道家裝束,廳中香燭熒然,她說:“我已打算青磬紅魚,了此殘生。”聞後我戲言:“門外爆竹如雷,你如何排遣?”她說:“閉門推出爆竹聲便是。”我忽然想起關盼盼的故事,寫了一詩給她:
筷子基中草未春,千聲爆竹寂無聞。
桃花依舊東風軟,不見當年惜玉人。
誰說戲子無情,婊子無義?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