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貨雜憶以物示意

我在澳門致用小學讀書時，年末放假，例需交老師出題如“歲暮感想”、“新歲新希望”等八股式文章敷衍塞責。文章遞過，便如甩繩馬騮，隨同父兄逛福隆新街。莫道“戲子無情，婊子無義”，那些紅牌阿姑，紛紛購買賀年禮物送給溫客。當年澳門闊人，多愛白蘭地，他們認為白蘭地補身，而威士忌削身。尤以三星牌最威，故有無情對云：“三星白蘭地，五月黃梅天。”闊佬三妻四妾，情婦無數，一聞“削身”，便大叫：“弊傢伙！綠帽子上頭了。”唯恐喝了削身的威士忌，無法滿足粥粥群雌。是故當年澳門威士忌銷路不及白蘭地，阿姑何敢觸及溫客之忌？當年白蘭地最名貴的是“路易十三”，路易十三送到郎家，闊佬把它陳列在年花水仙、紅桔之旁，向賀年賓客說：“呢支酒係阿乜姑送嚟，真係有我心，抵錫佢。”

當年香港是英國殖民地，英國人愛喝威士忌，港商為了討好主子，也邯鄲學步喝威士忌，以示跟緊主子，可博英女王賜個勳銜，不辭冒削身危險而向主子看齊。有一英國人阿積，代理一隻英產威士忌酒而大發其財，但他“寡人有疾”，愛上澳門花街一位阿姑帶娣，給了她很多金銀，但情人眼中出西施，帶娣不愛紅毛鬼而愛上一位法國人，而這位法國客人卻是一隻白蘭地的代理人。阿姑把阿積送她的錢，買了名貴金錶送給法國客人，氣得阿積半死。當時，花街以此事製一諺語：“打劫紅毛鬼，進貢法蘭西。”以後，凡是妓女向溫客開刀，轉贈小白臉，便以此諺譏之。

談到年禮，今人常送果籃，但早年花街對此頗多禁令，例如果籃中不許有梨子，因為梨與離同音，妓女與溫客，理宜狀如“糖黐豆”，豈可分離而變成“水溝油”？據說，從前有一商人往山東買貨，發覺山東萊陽的梨子清甜多汁而無渣，買了一些帶回澳門，過年時差人送了一籃萊陽梨給心愛的阿姑。過了新年後，他到花街探視心上人，誰知從前小鳥依人的阿姑對他貌合神離，保持距離，使他大惑不解，便問她：“萊陽梨好吃嗎？”她說：“多謝贈梨，小妹自君離澳，守身如玉，日夕盼望回澳廝守，誰料盼來一籃梨子，你不愛我，不妨明言，何必以物示意？”商人才恍然大悟，大呼：“冤枉啊！我嘗了萊陽梨，發覺甚佳，故而攜回相贈，讓你嘗鮮，誰料好心着雷劈，卻遭你懷疑我要分手，送物示意，這冤枉從何說起？”阿姑至此釋疑，墮歡重拾，愛逾從前，但娼門以此為戒，年禮最忌送梨子。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