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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1月22日
第C12版:鏡海
澳門虛擬圖書館

一九九七,也斯在沙漠?

一九九七,也斯在沙漠?

也斯,也就是梁秉鈞先生離去已經七年了,過去的半年,想到香港就常常想起他。

二○一六年我寫過一組詩“說吧,香港”,其中一首叫〈一九九七,也斯在沙漠〉。顧名思義,這首詩是呼應也斯生前一直反對“香港是文化沙漠”這種說法的言行。這說法最早由台灣人提出,後來內地人也贊同,幾成定調,香港人覺得很搞笑。香港當然不是文化沙漠——舉個例,我的詩集在台灣能賣一千本,在內地能賣一萬本,內地朋友就說:我們是文化盛世,詩集都能賣這麼多。但香港只有七百萬人,內地有十四億人,按比例一算,到底誰是文化沙漠?

在那首詩裡我想像也斯在一九九七年會怎樣?也斯在九七年寫小說比詩多,很多關於九七的隱喻性作品。代表作應該是小說集《後殖民食物與愛情》,他把香港特色食物與愛情混在一起,去寫後殖民時期的香港。

深夜時我聽見

身邊的沙子們在閒話:

香港不是這樣的又是怎樣的?

不是沙漠就是綠洲嗎?

不是大魚山就是獅子山嗎?

不是暴動分子就是人質嗎?

那些雞同鴨講

何時才會變成漁樵問答?

我把自己代入也斯的角度,去反思香港——又好像預言今天的香港,在這樣的時代不當暴動分子就會當人質?這兩者之間有沒有第三條道路選擇?“雞同鴨講”就是廣東話裡無法溝通的意思,相對內地的“普通話”——但我寧可“雞同鴨講”,因為文學語言本來就是不普通的,為何要普通化?文學寫作就是要在普通中寫出不普通。於是,我在詩裡諷刺“文化沙漠”就是“普通的廢話”。

我只能一一奉上

鴛鴦,代替咖啡、奶茶

默片中虛構的左香港

報章中淪陷的右香港

不是左就是右嗎?

不跳螃蟹卡農就要跳忠字舞嗎?

我們寫過的那些城鎮和街道

它們從未離開,談何回歸呢?

今晚你們都找不到我

嘈嘈切切的沙粒沉默

金黃變成蒼白

我們從未學會恨,談何熱愛呢?

我解禁狂城,放一群亂馬。

“解禁狂城,放一群亂馬”是指一個懸案,據說也斯在一九九七前後寫了一部小說《狂城亂馬》,用筆名寫。也斯將小說參賽,評審中有他的學生,當時就有人質疑,看出小說是也斯寫的,他到死都沒正式承認。這牽涉到利益關係,而且當時也斯德高望重,為何還要參加文學獎比賽?

我覺得他是想透過這樣讓別人注意這本小說。“狂城”指九七來臨前很多香港人想在其中撈一把的瘋狂,無論是真金白銀的資本,或政治、文化資本。尤其在文化圈很多人出來,要不就是討好北京,要不就是討好西方某些論述,大家紛紛藉九七回歸、全世界焦點集中香港時表態。“亂馬”指的就是這些人。

也斯寫詩喜歡用問句,我也用他的方式——他的問句不是反問,沒有回答,只有問題。所以我給了很多“不是……就是……嗎?”的問題。但其實“鴛鴦”這詞才重要,香港茶餐廳把奶茶和咖啡混在一起。香港的特色就在“混雜”,香港能容納,一生也在致力於此,而非“非黑即白、非左即右”。

也斯用“鴛鴦”、“沙律”形容香港,很多東西撕碎了,拌在一起才吃得津津有味。今天的香港,多少人忘記了,多少人還記得?

廖偉棠

2020-01-22 廖偉棠 1 1 澳门日报 content_24098.html 1 一九九七,也斯在沙漠?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