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追憶

魯茂先生在本版發表文章“也談《早春二月》”，文章的結尾：上世紀八十年代孫道臨訪問澳門時問魯茂：“您最喜歡看我哪一部作品？”魯茂答：“《早春二月》。”孫道臨微笑地說：“《渡江偵察記》也很好啊！”

這結尾的幾句話，引起我回憶往事種種。孫道臨沒有直接正面肯定《早春二月》，說明他說話有技巧，雖然《早春二月》早已被平反，但還是低調一點為好。孫道臨在文化大革命中之所以遭難，與《早春二月》也有關係，他喜歡扮演蕭澗秋這種類型的角色，拍戲過程中他曾經對夫人王文娟說：“扮演蕭澗秋，是我拍戲以來最過癮的一個角色。”這句話後來成了孫道臨文革中受批判的罪證。

一九八二年初，我曾經與孫道臨有過近距離接觸，中國首次中外合拍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開鏡，上海畫報社派我前往採訪。故事發生在江蘇無錫，所以部分情節在無錫取景，攝製組和中外演員都住在太湖邊蠡園內新建的酒店，我也在那裡住了一個星期，每天前往攝製現場採訪。著名演員有孫道臨、黃宗英和沈丹萍等，有些演員顯得活躍，有說有笑，我感覺孫道臨演戲認真，但是比較沉默寡言。有一天晚上攝製組安排孫道臨與日本主演三國連太郎一起喝咖啡，我也跟去拍幾張照片，發現孫道臨很少說話。凡是經歷過政治運動的文化人都懂得禍從口出，說話會更加小心。

正如魯茂先生說的，《早春二月》的導演和演員都是中國一流的。而且電影製作各方面都很精緻，音樂配音也是認真設計的，當蕭澗秋走進芙蓉鎮，從對面茶樓傳出了蘇州評彈聲，意味着此地是江南；當他走過小學校門口，學校裡傳出了童聲合唱校園歌曲《送別》（李叔同），說明這是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這的確是一部精心製作的抒情電影。原作小說《二月》的作者柔石是著名烈士，編導謝鐵驪是新中國培養的藝術家，應該說兩者的紅色基因都是很濃的，怎麼會被大張旗鼓地批判呢？

當時的政治導向是“階級鬥爭天天講”，反對講“人性”，“人性”是資產階級、修正主義的。而《早春二月》反其道而行之，宣揚了“人性”，這就犯了“錯誤”。

當時我在上海外國語學院俄語系工作，為組織師生批判，先讓大家觀看“毒草”電影，俄語系黨總支書記是個正直的學者，看電影前偷偷地輕聲對我說：“我已經看過一遍了，拍得太好了，謝鐵驪水準實在是高。”實際上那時候大部分黨政幹部和群眾都喜歡這部電影，因為十幾年來中國難得有一部宣揚“人性”的好電影，對於《早春二月》的批判，當時肯定不得人心。改革開放，撥亂反正，好人得以平反，好電影《早春二月》也得以揚眉吐氣！

殷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