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話風涼

《莊子 · 秋水》：“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也許我就是“夏蟲”，不過時下正値隆冬，卻又不冷，還有點熱，且反過來作深冬談夏。

宋人沈蔚《天仙子》詞云：“景物因人成勝概，滿目更無塵可礙。等閑簾幕小欄干，衣未解，心先快，明月清風如有待。 誰信門前車馬隘？別是人間閑世界。坐中無物不清涼，山一帶，水一派，流水白雲長自在。”

夏日的享受不是冷氣空調，冰箱電扇，最好的莫過於明月清風，流水白雲。這些東西的好處在哪裏？昔楚襄王對宋玉説：“夫風者，天地之氣，溥暢而至，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是的，明月清風是免費的。

陳繼儒在《小窗幽紀》説：“萬壑松濤，喬柯飛穎，風來鼓颶，謖謖有秋江八月聲，迢遞幽巖之下，披襟當之，不知是羲皇之人。”讀此章句，記得陶淵明《與子儼等疏》説：“常言五、六月中，北牕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古人想像羲皇之世其民皆恬靜閑適，“羲皇上人”喻隱逸之士。

陳繼儒説的“風涼”令人艷羨不已，誰都嚮往那樂土，特別是“喬柯飛穎，風來鼓颶”，在幽巖之下，披襟當之，何其痛快舒暢！致令楚襄王也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

清風明月，流水白雲，能否當飯吃？只有宋玉很清醒。他對楚襄王説：“此獨大王之風耳，庶人安得共之？”原來免費的風，也只限於王公貴胄享用，一般老百姓是無法享用的。窮人能吃的“風”，就只有“西北風”。西北風是甚麼風？那就是宋玉口中的“庶人之風”。王問：“庶人之風，豈可聞乎？”宋玉對曰：“夫庶人之風，塕然起於窮巷之間，堀堁揚塵，勃鬱煩冤，衝孔襲門，動沙堁，吹死灰，駭涸濁，揚腐餘，邪薄入甕牑，至於室廬。”庶人之風正是沙塵滾滾，吹起狗屎垃圾，徘徊於陋巷破屋之中，豈有清涼，簡直悶熱，引來疾病叢生，瘟疫遍播。

高人雅士、王公貴胄談風，我也“噏風”，亦附庸風雅矣。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