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未必賽神仙

一枝未必賽神仙，自號神仙亦赧然。

百鳥歸巢同狗屁，何妨留作酒家錢。

這是六十年前我寄給文友佟立章（柳綿）先生的一首詩，那時我和他一同賣文維生，常常一同前往華僑報社送稿。有一天，他告訴我：“稿已寫好，但倦極瞌睡，香煙掉下而不覺，把稿子燒掉，幸虧未引起火燭，否則，可能變乳豬全體，只好趕寫。”我便寄此詩給他。

佟先生名士風流，既嗜煙，又嗜酒，他常自嘲一天只用一枝火柴，意思是一枝接一枝，很少間斷。英美煙太貴，那時我們都窮，只好抽“百鳥歸巢”，此煙是把別人拋棄的煙屁股拆開，取其煙絲，再摻以鄉間所種之土煙絲，捲製而成，其味之劣可知矣，故又呼“狗屁煙”，他不永年，可能與嗜煙有關。一代小說高手，太可惜了。

但在那個時代，差不多人手一煙。二次世界大戰前，英美煙極為流行，海盜、急士頓（船長）、三個五、駱駝等品牌控制市場，代理人是江孔殷太史，此君做了十多年，賺錢無數，加以家底本已豐厚，故能起居比擬王侯。他的對手是簡家的“南洋兄弟煙草公司”，在商場上，對簡打擊無所不用其極。陳炯明當政時，江孔殷購買對方出產的“地球牌”香煙贈予獄卒，每位犯人槍斃前，都贈予地球煙一口，消息由報紙刊出，眾人皆稱地球牌為“打靶煙”。此煙本來價廉物美，為基層階級所嗜，影響英美煙銷路，江孔殷出此毒招，對地球牌香煙起毀滅性作用，他晚年頗懺悔當年手段過於毒辣，但已追悔莫及。

上世紀五十年代，澳門有“美麗牌香煙”，銷況不差，由於煙廠撰寫了一歌，尚記有數句：“美麗與人有緣，的確幽美香艷……請吸一支兩支，個心確係甜。”不吸“百鳥歸巢”的煙客，多轉吸美麗煙。但我八十年代回港，人們已易以嘆“雲斯頓(WINSTON)”。香煙亦有滄桑，可勝浩嘆。

我少年在軍中，排長嗜煙如命，他餓煙餓得好不凄涼，常常向老百姓乞煙。其時農村中有人種植煙葉，鄉民多愛吸“大碌竹”，農閑之際，鄉民蹲下來，以粗香燃點自種煙絲，啹啹作響，排長吃不來大碌竹，只乞求一撮煙絲，以報紙捲起來吸食，此種煙稱為“生切”（亦有“熟切”，煙葉經過焗燻），又號“針嚜”。鄉民嫌排長長期乞煙，靳而不予，他餓得性起，向軍褸上撬一小洞，把棉絮扯出來，充當煙絲，心滿意足地抽起來。後來，排長的軍褸棉絮扯盡，又打起我的主意，偷偷摸摸扯我軍褸中的棉絮，不久我的軍褸便變成夾衣，北風一吹，我冷得發抖。

幸虧這些日子不長，勝利來了，苦難劃成句號。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