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 髮

從厚厚一疊的五十元紙幣裡抽出一張，母親念叨着，讓我到快剪店理髮。售票機把紙幣吃進去又吐出來，幾個來回後，才嚥了下去。鏡子前，髮型師用梳子比劃了幾下，電推剪就已開始在我頭上施工，路過額頭時，還不忘提醒眼睛要閉起來。髮碎落在臉上刺刺的，正想伸手去擦，海綿已先一步到達，將髮碎全帶到地上，與其他人的頭髮混在一起。電推剪要下班回家了，我張眼看見鏡中的自己，很好，只是有點陌生。

很好，鬢角刮得乾淨，髮腳也修得整齊。母親對我的新髮型很是滿意，但我總覺得她的神情裡，多少有點失落。以前，把圓凳搬進客廳，套上圍裙，亮出剪刀，那就是母親在家裡搭建的流動快剪店；而如今，她把唯一的客人親手送去了別的店裡，她的剪刀，連同她作為兼職髮型師的身分也要跟着退役了。小時候，髮碎落在我臉上，癢得我大呼小叫，母親趕緊伸手替我去擦，卻忘了沾在自己手上的髮碎，其實更多。聽起來很狼狽的理髮體驗，也讓人覺得很熟悉。母親嘴裡總說着快要剪好了，但手上的剪刀從未停過，這一剪，就是二十多年。

每次在家裡替我剪完頭髮，母親就開玩笑說，這次又賺了幾十塊錢。之前我順着這句玩笑，抱怨這兼職髮型師的手藝失準，漏剪了幾個地方，說要退款。想不到，母親真把這投訴聽進去了，拿起剪刀時，遲遲不敢動手。這一下子提醒了我，這位資歷最深的髮型師之所以頻頻失手，因為眼力不及從前了。後來，母親借故有事在忙，讓我試着到外面的快剪店理髮，還特意給我換了一疊大概有過百張的五十元紙幣，這些錢或許就應了母親的那句玩笑，是這些年裡她賺來的，今後她也只是換了個方式，繼續替我理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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