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縫

在服裝店的櫥窗看到一台古老的衣車，無端雀躍了好一陣。那種舊款的縫衣機，只用腳踏去，便能軋軋運轉密密縫，是舊時婦女生活的老友記。古代閨秀在繡房繡花，近代婦女就在家中踏着一台縫衣機，度過流水歲月。

昔日老屋有一台輕巧的勝家衣車，女性長輩們做完家務，就坐在機前縫製衣物，家中一切衣物都出自她們的巧手。母親好像無所不能，我們小時的身上衣，包括棉襖，都由她縫製。祥和的下午，圍住母親看裁衣是一件樂事，她只調度一把黑黑短短的直木尺，就像神仙棒，能按部做出衣裳來，針線中有着她對我們的溫柔的愛。

女紅是古來女子的必修科，出於現實生活的需要，也是農業社會對婦女修養的基本期望。換一個角度，針黹的學問可以是婦女的性別自覺表現。繁忙的家務操持已經夠累，她們仍無怨無悔為家人綢繆衣飾，那種巨大的溫柔的美，可不是現代女性可以追及的，而這樣的一個自覺的時代，想來，早年曾和我擦身而過，如今自是一去不復返。

唸大學時的見識之一，是室友的縫衣熱情。宿舍深夜關燈，當然更沒有衣車，女生甲徹夜不眠，點燭夜縫，一夜之間徒手做好美麗旗袍，次日得意洋洋地穿上，為的是取悅新男友。女生乙則忙着為留學在即的男友夜裁襯衣。青春期，大過天的愛情原來要密密縫。成衣業發展後，今天誰還會自裁新衣去？

最經典的密密縫，還數傳誦千古的孟郊《遊子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前三句是慈母的愛心，後三句是遊子的孝心。“意”是詩眼，起上下結構承轉作用；上承母慈，下轉子孝，母子連心，都怕歸期漫長，不知相見何日。母親密密縫上的，固然是綿綿的愛，而沒有遊子的孝心，母愛便落空。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