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主義”進化論
自全球金融危機爆發以來,西方國家貧富差距擴大,民粹主義近年在英美和歐洲相繼湧現,對資本主義的討論,更是此起彼落。從學術界、金融界以至政界,過去十年來都有不少著作、學術文章和紀錄片探討這個西方世界賴以成功和發展的制度,是否出現了甚麼毛病,如果有,又應如何對症下藥,修正自身。
透徹了解症狀,才可找出對治方法,然而 “資本主義”是甚麼,答案未必如想像中統一。歷史學家黃仁宇在《資本主義與二十一世紀》中,便開宗明義說:“資本主義”是一個常用的名詞,可是要給這名詞適當的定義,則非常困難。
為了解難,黃仁宇以他“大歷史”的視野,爬梳史料,從威尼斯如何在中世紀開始稱霸地中海五百年說起,洋洋灑灑,道出歷史上“資本主義”之複雜多變。黃仁宇認為,要相對客觀去認識“資本主義”為何物,難度在於其本身是一個集經濟、政治、宗教、和意識形態於一身的概念多面體。於是他指出:“資本主義這個名目,在不同作家筆下會有不同解釋。一個歷史學家所看到的資本主義,可能與一個經濟學家所看到的資本主義迥然不同。本書為歷史著作,也從資本主義的生理着眼,所以主張賦予這個名詞一個有限的定義,使大家都能接受。從我們(歷史學者)的立場來看,資本主義是一種純經濟體制之功能。它使資本廣泛流通,經理人員量才適用,技術上的支持因素全盤支配。”
本書是黃仁宇系列作品中最厚的一本,但文字淺白,全書共分八章,以近一千年的時軸,串連威尼斯、荷蘭、英國、美國、日本和德國的經濟發展過程,解釋資本主義思想體系之形成,再探討人類歷史上在法國、俄國和中國的革命,從中摸出一條資本主義演變、進化及修正的線索,足見他治史功力之深。關於資本主義,黃仁宇的結論,大概可以用這段文字去總結:“資本主義雖說是一種經濟體系,但它亦與政治不可劃分。因為統治大眾的方法,基本上不出三途:一是精神上和道德上的激勵,以宗教或黨義主持之;二是警察權逼迫就範,以軍事力量和法庭為後盾;三是在法制上依循各人私利觀,使公私利害凝合為一,各人在爭取本身名利時,即在無形中增強了國家社會的組織和結構。固然這些條件全待客觀環境而展開。同時任何政體也希望折衷混合,並用三者之長。可是資本主義無可否認的是將最後一種方案作最高度和最有效的發揮。”
該書初版在一九九七年,如今看重版,重點自然放在“二十一世紀”,畢竟本世紀已將近過了二十年。在快要邁入第三個十年之時,資本主義何去何從,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出版之時,黃仁宇沒有明言,亦無任何推論,惟在此留白之處,其實也並非毫無眉目。譬如在他的總結所提及資本主義要得到最高度、最有效的發揮,基本上端賴以下的因素是否存在:即思想自由、完善法制,還有憲政共和。透過制度聯繫,以君主立憲或民主共和,限制社會上層建築在經濟上的特權,以法治保障產權。然而以資本主義為立國之本的英美國家,近三十年將自由巿場奉若神明,竊盜政治(kleptocracy)卻日益嚴重。正如美國政治經濟學家、前勞工部長羅伯特 · 萊克所言,當今美國的遊戲規則,由華爾街、企業財閥和富豪精英壟斷制定。如此頭重腳輕的資本主義制度,終究難以長久維持下去,遂有萊克揚言要“拯救資本主義”一說。世界大勢正值轉折之時,資本主義究竟在歐美,能否自行修正,值得翹首以待。
杜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