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啼與夢話

在《杜（甫）詩詳注》卷十七中，陳繼儒評杜甫的《秋興八首》説：“雲霞滿空，國翔萬狀，天風吹海，怒濤飛湧，可喻老杜《秋興》諸篇。”杜詩《秋興》之八：“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閣峰陰入渼陂。香稻啄餘鸚鵡粒，梧桐棲老鳳凰枝。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晩更移。彩筆昔曾千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昆吾、御宿在長安東南和藍田境內。詩是説：昆、御之間的道路漫長而曲折，紫閣峰的陰影倒映在渼陂（水名）。香美的稻穀是鸚鵡啄剩下來的餘粒，鬱鬱蒼蒼的梧桐有鳳凰棲息過的青枝。美女春遊寒暄問候與饋贈，朋友同舟不覺已夜幕低垂而竟爾忘歸。彩筆曾經用來描繪此處之萬千氣象，如今皓首低吟只能苦苦追憶。句中“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兩句最有詩的特色，以倒裝的手法，把授、受的位置顚倒，卻不悖於原意，妙到毫巓。

妙到毫巓的句子，不限於杜工部獨家專利，原來陳繼儒也有。他在《小窗》裏寫道：“五夜雞鳴，喚起窗前明月；一覺睡醒，看破夢裏當年。”在文字結構方面，他以“五夜”對“一覺”；又以“喚起”對“睡醒”。其標新立異而浪漫者，應是“雞鳴喚起窗前明月”。事實上是自然現象。五夜即五更，斯時東方通白，天已黎明，雞也在那時齊啼。如果平鋪直叙説：“五更時分，天亮了，雄雞喔喔的啼。”這樣就索然無味，陳繼儒佻皮，説窗前明月是由雞啼喚起的。另一邊，是一覺醒來，看破夢裏當年，原來前塵都是夢，如今才醒覺。李煜有過不少夢：“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遊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又説：“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他被俘後的囚徒歲月，曾有過“夢裏不知身是客”的晚上，不過這夢很短暫，只能“一晌貪歡”。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