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白：我們理想中的自己

大概十八歲那年，我第一次閱讀十八世紀英國女作家簡 · 奧斯丁的名著《傲慢與偏見》。那時候只覺得女主角伊莉莎白對於愛情非常有個性、有主見、有立場。伊莉莎白出身於一個充其量算是中等偏下的家庭。她的父母一共生了五個女兒，沒有兒子。十八世紀的英國社會，家庭遺產傳男不傳女。因此，按照當時的繼承法，一旦她的父親去世，家裡的一切，包括房子，都將傳給一位名叫柯林斯的遠方表兄。這位表兄是一位牧師，為人不壞，就是太阿諛奉承。為了確保丈夫歸西之後，母女六人仍有棲身之所，母親自然希望將排行第二的伊莉莎白嫁給柯林斯。伊莉莎白自然也明白，如果她拒絕了表兄的求婚，那將意味着自己以及全家人的生活都將陷入困境，甚至被掃地出門。然而，即便面臨如此嚴峻的生存難題，她堅定地抵制住了母親的施壓，堅決反對嫁給柯林斯。相比之下，她的閨蜜夏洛特就顯得太懦弱了。夏洛特深知自己出身太一般，模樣太普通，能嫁給柯林斯，從而確保自己有房住、有飯吃，不必為生存發愁，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畢竟，那個時代的英國女性，除非是窮得別無出路，否則是不會去工作的，而且也沒有工作可以讓女性做，除了當下人。這種恥辱大約等於古代中國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淪為妓女。

那時候我只覺得伊莉莎白敢於追求自己的愛情。十多年以後的今天，重新回想起這部小說，心裡不禁覺得悲涼。如果簡 · 奧斯丁沒有給伊莉莎白安排一個幸福的結局——她最終和貴族達西先生結婚，兩人性情相投，那麼伊莉莎白簡直就是一個史詩般的悲劇英雄。二十一世紀的我們在感情失意的時候，至少還可以在事業上奮鬥，從而通過另一個管道實現生存的意義和自我的肯定。然而，對於十八世紀的英國女性而言，婚姻就是她們的一切。

幾百年來，《傲慢與偏見》之所以在全球範圍內都有較大的讀者群，其原因不在於它是一個充滿曲折但結局幸福的浪漫愛情故事。相反，它之所以歷經百年不衰的根本緣由在於，它給了廣大讀者一個明亮而難以企及的希望。我們內心深處非常清楚，大家都希望能活得像伊莉莎白，對於自己不喜歡的人或事，能夠在頂着巨大的生存壓力的前提下，仍舊敢於斬釘截鐵地說“不”。遺憾的是，我們多數人最好的情況也就是活成她的閨蜜夏洛特的樣子，即便心裡清楚自己的厭惡，然而為了生計，還是將就嫁給了柯林斯，至少不必擔憂當太陽升起的時候，自己的飯碗在哪裡。

我們有太多時候，不得不去將就。即使深知自己的工作、戀情或生活環境絕非自己所中意，可是我們不敢像伊莉莎白那樣去承擔風險、抵抗住來自親友的好心相勸和社會各種輿論壓力——例如“你都三十多歲了，為什麼還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為什麼還不結婚生娃”，我們只能接受，心裡安慰自己，“聊勝於無，再說了，誰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活着的”。我們心裡的偶像往往代表着我們理想的某一部分，而這一部分恰好是我們難以企及的。伊莉莎白代表的，大概就是在逆境裡的堅定。

蔣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