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釣寒江雪

近日，天氣漸冷，節序已進入冬季，中國北部很多地方開始降雪，詩人筆下常提到雪，常說：春有嬌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煩惱在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這些老調，說說無妨，難就難在何人沒有“煩惱在心頭”？我們呱呱墜地，煩惱便隨之而來，好時節云云，只是自欺欺人耳。南方孩子，常常以未見一雪為憾，吵着要父母帶他們去看雪，其實，等到閣下猝不及防，澳門來一場大雪，保證大家大叫救命，所謂“愛雪”、“好雪”云云，便如葉公好龍，一旦見了真龍，無不嚇得魂不附體了。

猶記上世紀五十年代，澳門花街的阿姑，人人以擁有白狐皮草一襲（或多襲）為榮。紅牌阿姑粉妝玉琢，穿上雪白狐裘，坐在油光水亮的包車上，顧盼自豪，按着車鈴，叮叮噹噹，招搖過市，在寒風雪雨下，令窮人兒女嘖嘖稱羨。遇熟人，點頭微笑，狀極得意。

我且訴說一段“寒江釣雪”的笑話給大家解悶：

其時，有阿姑芳名“雪艷”，自負膚白如雪，千方百計，要老襯溫客到香港某著名皮草行購來白狐裘一襲，名“寒江釣雪”。到了農曆新年，穿裘乘車到處拜年，自認威盡，哪知到某富翁府上拜年，竟被富翁之母看見，大罵：“新年流流，穿白衣上門，即係話今年死得人多，我啋過你！”把她趕走。於是，雪艷受了教訓，把那襲“寒江釣雪”收起，濠江雖寒，不釣雪了，成為花街一個笑柄。其實，澳門地處亞熱帶，近年幾乎沒有冬天，棉衣足矣，何用狐裘為？有時新年暖如初夏，阿姑為了演嘢，穿上狐裘，招呼人客時，鬢角眉梢，香汗沁沁，委實替她們難受。

寒江釣雪，我居住加拿大多年，頗有經驗。有一年在育空省，地近北極圈，冬季來得很早，我發起傻勁，趁河水尚未冰合，划艇垂釣。魚兒趁河水未冰封，盡量攝食，故而極易上釣。上釣者多為彩虹鱒，鱒魚肉色橙紅，骨刺不多，捕到片出兩片純肉，剔掉骨刺，同伴架起枯柴烤魚，香味四溢。我們取出威士忌，以烤魚下酒，味美而饒野趣。偶然憶及濠江舊事阿姑寒江釣雪，不禁啞然失笑。

寒江釣雪，雖屬雅舉，但先決條件，要有此閑情逸致，如果一邊釣雪，一邊擔心明天銀行追銀，那就慘了。大雪紛飛，雖能把人間一些醜惡事物掩蓋，不過掩蓋一時，雪消醜現，醜惡依然，我曾有一詩：

如磐夜氣逼愁城，掃盡霜林敗葉聲。

一雪焉能遮醜惡，千山從此失崢嶸。

夢因心苦眠難穩，詩為身危句始成。

未免遭他狐鼠笑，山泉凝凍幾時清。

李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