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觀衆耐性的洛依安德森

瑞 穎

近日，獲得今年第七十六屆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獅獎(Golden Lion for best film)由美國導演陶德菲利普斯(Todd Phillips)執導的影片《小丑》（Joker）在本澳上畫，引起了影迷廣泛的討論，但我這次要談的並不是這部電影，而是另一部電影《人啊！你為甚麼》(You, the Living)，而這部電影的導演洛依安德森(Roy Andersson)，憑着新作《關於無盡》(About Endlessness)奪得了最佳導演銀獅獎。

毫無疑問，洛依安德森是少產導演，將近五十年的執導生涯中，只拍了六部電影，其餘很長的時間都在拍攝廣告、短片、記錄片等，儘管長片不多，但他的每一部電影都都引起社會的注意，每一部都得獎。一九七○年，他憑着第一部長片電影《瑞典愛情故事》(A Swedish Love Story)出名了，在柏林影展中贏得多個獎項，五年後又有了第二部長片《旅店怪咖》（Giliap，一九七五年)，但評論和票房都不甚討好，接着此後的二十五年，他都沒有拍過任何電影作品，直至“人生三部曲”的出現，他又重新走入人們的視線。他接受訪問時曾經說到：“每部電影大概都花了三四年時間，寫創意、等投資、做嘗試。但我也不知道剩下的時間自己幹嘛去了，拍了不少廣告片，也拍了一些教育片吧。”也許，任何事做到極致，可能就是藝術，而一個人一生全身心投入一件事卻是極少數，所以，藝術才顯得格外珍貴。

《人啊！你為甚麼》（二○○七年）是“人生三部曲”中間的一部，另外兩部分別是《二樓傳來的歌聲》(Songs from the Second Floor，二○○○年）和《鴿子在樹上反思存在意義》(A Pigeon Sat on a Branch Reflecting on Existence，二○一四年），而“人生三部曲”的終結篇章更一舉拿下第七十一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

說回《人啊！你為甚麼》這部電影，洛依安德森導演最利害的地方在於，所有的場景都是在棚內完成拍攝，沒有一幕是用電腦特效的，包括：夢中會移動的房屋、高空俯瞰的城市，就連你認為自然、真實的場景都是利用視覺的錯角呈現出來的，都是人造的！然而，這不是一部節奏快的電影，超多的長鏡頭、清冷的色調，而且更慘的是沒有很緊湊的劇情，沒有很明顯的主角，影片中出現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是主角，他們之間的關係似有還無。各種碎片化的生活情節，很容易讓人不知道要聚焦在甚麼地方，倘若不是那些無處不在的冷幽默，很可能撐不過開頭的十分鐘，但如果喜歡看細節，絕對可以一幀一幀去揣測導演背後的用意。在一個巨大的畫面中開放式地容納了多種角色於同一個空間和時間內表演，如同一幅由活人演出的巨幅油畫，導演將對畫面資訊的獲取和解釋權交給了觀衆，但一切的細節卻又在他的掌控之內。

影片中出現了各式各樣對日常生活抱怨的人，其中有一位精神科醫生，他已經工作了二十七年，他是唯一一個看着鏡頭抱怨的人。對於他來說，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成為一名被傾訴者，有些人想讓他幫他們找樂子，但這會把人搞得筋疲力盡啊，因為人的要求太多了，他們自我中心、心胸狹隘、吝嗇、自私，對生活處處都不滿意，永遠欲求不滿。於是，他只能開愈來愈強的藥物來麻痺他們。而身為影片觀衆的我們，又能不能看到人們停止抱怨的一天？洛依安德森導演曾經說過：“我希望我的幽默感是更具有普適性的，能感染到更多的觀衆，幫助他們度過艱難的困境。當然人面對生活的艱辛，僅僅有幽默感是不夠的；但是我的幽默感總是來源於真實，致力於描述赤裸的真實。這也是爲甚麼我的畫面中都沒有陰影，因爲在一個沒有陰影的地方，你無處躲藏。在我的畫面裏，你是赤裸的，只能直面生活的。”所以，影片的最後，他用了一個沒有人能躲藏的方式，結束了那些鎖碎的煩惱，那些不停地抱怨的所有人癡癡地望向天空，接着鏡頭俯視着人們所在的城市，畫面中出現了很多飛機，與影片的最初一個打盹的男子自述做了一個飛機轟炸的惡夢相呼應，這究竟是夢境成真？還是仍在夢境裏？我們不得而知。

生命是如此地絕望、脆弱、荒謬、徒勞、無意義的嗎？真的是“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但假如你知道這部電影的內地譯名叫《你還活着》，會不會又有另一番體會？一切在於你怎樣詮釋，人生也是如此，不是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有誰能保證明天會像索然無味的輪迴一樣必定如期到來，每天在生活邊緣掙扎的人們，是不是該慶幸還能感受到生命中那些小沮喪，至少證明你還活着。

做人太難，就用每天的日常放過生命的無常吧。

影片中的酒館在關門之前，一遍一遍地敲響“最後一巡酒”的鐘聲，彷彿告訴人們請好好把握最後買醉的機會，沒有任何人適合在這個時候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