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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2020年07月08日

寫給世上最完美的男人

周二晚上,我從圖書館回來,把剛抄好的筆記用釘書機一頁頁裝訂成冊,突然想起,這是小時候外公教我的。

當時的我喜歡看書,也萌發了“想要有自己的書”的念頭。外公便拿出一疊A4紙來,在上面寫字作畫,按照順序裝訂。平凡無奇的A4紙搖身一變成了“漫畫書”,我欣喜極了,趕緊照做,一口氣做了好幾本,晚飯後驕傲地跟大人們分享我的勞動成果。

這樣的瞬間還有很多很多。

其實,十三歲以後,我跟外公相處的時間便比以往少得多了。小時候在深圳,每個周末外公外婆都會來我家,帶我去書城看書,去蓮花山散步寫生。寒暑假則是直接去外公外婆家住,跟着外公去三味書屋和文具店,在樓下的花園裡捉迷藏。我們經常背着外婆去小賣部買雪糕,在專屬我們的“神秘的地方”急急忙忙吃完了再回家吃晚飯,後來被外婆發現了,又是一通數落。童年的點點滴滴平時不常想起,但每當想起來,嘴角的笑意便停不住。

從小到大我都覺得我外公是全世界最完美的男人。雖然他個子不高,不會做飯也不會換電燈泡,每天中午雷打不動地睡兩個小時以上的午覺,但那都不重要。外公有一雙又大又有神的眼睛,天生自來捲。我都二十歲了,可我的外公還擁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每天早上他都會用梳子蘸水,在鏡子前好好梳理,噴上髮膠再出門。

外公家有兩個房間是屬於他的,一個是書房,一個是書法房。書房裡滿牆都是書本和相冊,裡面寫滿了外公的筆跡。小時候,我也會隨手拿幾本出來翻看,字都認識,內容卻一句也讀不懂,畢竟柏拉圖的唯心主義和基督教的起源對於七歲的我來說還是過於晦澀枯燥。

我慢慢長大了,雖然對於中華文化沒有太多共鳴,但是為了討外公開心,每次去他家都會用毛筆寫幾個字。有時寫着寫着,我也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消遣方式——提筆,落筆,看着濃黑的筆墨在宣紙上滲開很是奇妙,外公寫的字我一輩子也追不上,更別提梅蘭竹菊和山水畫。外公還特別有心地將我寫的幾個字拼在一起,裝裱起來,媽媽便把它貼到了家裡的牆上。

外公的書房裡擺着很多相冊,每一本要麼記錄着一段旅程,要麼記錄着我成長的某一刻。裡面有像猴子一樣剛出生的我,有剪着櫻桃小丸子髮型的我,有在外公家小區泳池裡學游泳的我,還有躺在沙發上讀書的我。相冊裡甚至還有一整頁都是我睡着的醜照。我剛決定去加拿大時,外公特地從書房裡找出一本落滿灰塵的相冊,裡面是他十九年前去北美所拍攝的照片,城區看上去比現在空一些,但是鋼筋水泥的加拿大國家電視塔已在。“當時拍照的膠卷是特別珍貴的東西,”外公認真地說,“我帶了好幾卷過去,每拍一張照片都要思考很久,取景,沖洗都是一門學問。不像你們現在,手機一按就是一張照片。”有時候我覺得撇開科技,從前的慢生活多麼美好!

童年還有很多有趣的小細節,我嘴上沒說但都記在心裡。和現在總是宅在宿舍寫論文的我不一樣,小時候我總是喜歡出去玩。滑板車、游泳,總是要玩到外婆叫我們回家吃飯才回去。我從小就喜歡編故事,最開始就是和外公編“小白兔和小黑兔”的故事,我是小白兔,他是小黑兔,又延續到外婆是小黃兔,保姆阿姨是小灰兔,總之因為我屬兔,所以一家人都是兔子。後來我愛上了芭比娃娃,總是一個人在屋子裡拿着娃娃自言自語。外公看着我每天只是給娃娃們穿衣打扮,便提議讓我自己動手做迷你版的“小人書”,這樣子我的娃娃們便也可以讀書,“充實”她們的“精神世界”。

現在的我已經上大學了,童年的快樂一去不復返。我很久沒有寫過屬於自己的故事,也很久沒有坐下來認認真真地看完一整本書。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彌足幸運,因為有無論如何都關愛我支持我的家人,支持我所有的決定。那天我一個人走在路上思考,覺得外公真的是個很有趣的人。他明明知識淵博,但也願意花那麼多的時間陪我玩無聊幼稚的兔子遊戲,拼拼圖和少兒版的建築模型。我以前會跟他說他彈的《四小天鵝》和我在鋼琴課上學的不一樣,但我卻從沒想過在他這個年紀,自學新的樂器是多難的一件事。開車也是一樣,媽媽以前總是開玩笑說整個停車場只有外公的車是屁股朝外的,因為外公不會倒車,但是他能夠學會開車已經特別厲害了。現在的我和外公有更多東西可以聊,每一次聊天也總是有很多收穫,然而時間是殘酷的,再怎麼緊密的感情總會有分離的一天,我只希望那天會來得很晚很晚,因為我很愛我的外公,而且我還有太多要跟他學習和交流的東西。

親愛的外公,祝您快樂!

杜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