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之樂

最後，我還想描述一下那些已經不存在於世的園林。

譬如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在城邦之巔，無花果、椰棗與葡萄向一位思鄉的王妃大獻殷勤。這座奇跡的懸園，儘管早已身隕時間長河，卻始終叫人們念念不忘。正因它象徵着磅礴雄厚的財富與權力，卻同時僅是一份君主贈予後宮妃嬪的厚禮，如同周幽王燃起烽火召喚諸侯，僅只為討褒姒一笑，在這樣古怪的對比中，不能不說是存在着一種荒誕的浪漫。

又譬如圓明園。雍正帝在《圓明園記》中道：“園之中或辟田廬，或營蔬圃，平原膴膴，嘉穎穰穰，偶一眺覽，則遐思區夏，普祝有秋。至若憑檻觀稼，臨陌佔雲，望好雨之知時，冀良苗之應候，則農夫勤瘁，穡事艱難，其景象又恍然在苑囿間也。”然而，這一對農事田園生活的美好願景，與耗費了無數軍餉白銀建起的亭台樓閣，最後竟皆毀滅於戰火之中，末了卻又因後人的記憶而再生於世。它不再是一座皇家園林，而是成為了中國近代史的象徵。這萬園之園在人間沉重的殘影被歷史課本所記錄，於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兒身上烙下了同樣的印記。它倖存的財寶在拍賣會上大放光彩，那卻不是文物本身的光彩，而是回歸的榮光。每一次天價獸頭的歸國，都是國人對恥辱史的一次戰勝。

在中學畢業旅行時，我們曾參觀過圓明園遺址。我只記得蒼白的雕花石柱，它們突兀地立在荒地上，如同一片凋零多時的朽木之林。太陽曬得參觀者腦袋昏沉，導遊顛三倒四地重複起我們自小就耳熟能詳的老生常談：是否應該重建圓明園，是否應該繼續保持現狀。每一個回答都可能是一次咄咄逼人的拷問，一個考驗，一種抉擇。但圓明園只是立於原處，破損地、沉默地注視着我們歸來又歸去。

（四）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