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故事

——我們該從何說起

陳 力

近年於“自救心理學”界吃得開的感情及婚姻專家Esther Perel，於二○一七年起與Amazon Audible合作製作了一個Podcast節目“我們該從何說起？”(Where Should We Begin?)，每集內容是一對夫妻和盤托出心裡疙瘩，專家藝高人膽大，嘗試從旁以心理學為垂危的關係作心肺復甦。夫妻倆真實、不修飾的把自我也懷疑的想法坦露於人前，比《夫妻的世界》中的巧合奇情更觸目驚心。當然也有以看情感暴力為娛樂的觀眾，喜歡韓劇的浮誇恩怨情仇，但追劇的粉絲們也未必相信兩個人的情感世界，會演成不合情理而只求意料之外的灑狗血劇情。

《日落巴黎》（Before Sunset）中的傑西(Jesse)對沒有激情的婚姻感到無可無不可，而事業正處於初嘗成功階段，他描寫九年前邂逅陌生女孩席琳（Celine）的小說於書市大賣，就在巴黎宣傳新書期間重遇上這多年前有過一夕浪漫的女主角席琳，兩人如同多年前無所不談，再見如故。傑西說他寧願寄情在比自己個人生命更大的事業上，成為一個“最好的自己”，甚至比成為誠實的自己更重要。他偏執地以為實踐自己的志業，就能麻木對婚姻的失望。遠在老家停滯不前的傑西的婚姻，不久便被撇下，似乎也不是意料之外。九年後的《情約半生》（Before Midnight）我們看到的已是面臨婚姻危機的中年席琳與傑西。席琳是個相信樂觀進步、大同世界的環保分子。婚姻對她來說最大的災難是犧牲了生而為人的獨立性，家長里短的庸碌生活，讓她每天只有如廁時才有閒暇去想想自己。

《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中的妻子妮歌（Nicole) 當初犧牲了於荷里活的事業，婚後夫妻檔胼手胝足在紐約經營前衛劇場，“餐搵餐食”過着小日子。後來老公出軌，此時妮歌迎來電視演出的上位機會，從事劇場導演的男主角查理(Charlie）也獲得了製作百老匯劇場作品的資金。於是她把一直壓抑內心的不甘心化為行動。他們其實是被約定俗成的離婚法律玩弄的受害者。她聘請了一位犀利攻心計的離婚律師，他也得按照遊戲規則聘請一位奉陪到底。原本只是因了解而分開的兩人，被律師慣性的職業手段引起了恐懼與猜忌，錯摸令他們漸生惡意，一發不可收拾。

《情約半生》與《婚姻故事》均以一場原以為打開心窗說亮話，卻演變成兩人情感廝殺的困獸鬥作重頭戲。兩個人關上門，從試圖解開多年前對方偷腥之謎、挖苦對方床上功夫單調乏味、直言不諱不甘心為對方犧牲了原本可以風流的青春；到最後得出天下間夫妻吵架的共同結論：“你摧毁了我的人生，你去死吧！”

在感情關係裡，能夠接受對方好與壞過日子的，可能就是所謂對的人。其實不管遇上誰也可以是不可多得的。誰不是萬中無一的？說到底，婚姻就是承諾以力所能及的行動維繫兩個人的關係，不管順逆、健康或他／她放的屁有多臭。理想歸理想，現實中不是每個人都是無私的。家庭與事業的優先次序問題不到生命結束吐出最後一口氣也不見定論，人只有不斷調節其度。Esther Perel的父母是二戰德國納粹集中營的“死剩種”，各自的家庭成員都於浩劫中被殺。在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從小她成長的社區裡有兩種人，一種是“沒有死”的，都不輕易相信人，生活只以生存為依歸，極端實用主意造就消極的人生。另一種是“獲得重生”的，死裡逃生讓他們有動力重新發現自己生命的意義，或成就各種比個人生命更大的意義。

一段關係不管因為不可逆轉的原則性矛盾，或是無數雞毛蒜皮小衝突的累積，兩人“火遮眼”當下想到的唯一解決辦法就是離婚。衝突過後，“沒有死”的人或許會從此對婚姻避之則吉。也可能實用主義地認為，婚姻從遠古至今只是個關於財產繼承的制度。當代西方很多人都會有兩次或三次的婚姻，Esther Perel指出，有趣的是有些人會選擇跟同一個人進行再一次的婚姻。婚姻關係可能更像是每天互相合作同時也博弈，不斷成功也不斷失敗，每天都置諸死地，然後每天起來，從昨天“沒有死”的人，慢慢學習成為“獲得重生”的人的過程。